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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的生命还有三个月,你将如何度过?

文/蒋效中

 

有意无意,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曾问过这个问题。

要么问别人,要么被别人问。

如何回答,取决于我们的人生态度,考验我们的价值观,也折射着我们的人生境遇。

一、假如

2014年“五一”的清早。我开着凯越旅行车,由西向东,在长安街上疾驶。

清风微凉,拂过面颊。

快到建国门时,我爱人突然问我:

“假如你的生命还有三个月,你将如何度过?”

对于这个问题,我并不觉得意外。

就在几天前,因为连续咳嗽,我爱人去单位医院开药。校医院的医生一反平时的随意,坚持要她拍胸片检查。

几分钟后,胸片出来了。几片肺部阴影清晰可见。

医生很紧张,严肃地说,可能是肺结核,你赶紧去朝阳医院,找大夫看看。

匆忙打车赶到朝阳医院。挂号,人生中第一次拍胸部CT。

临近五一,医院格外忙碌。CT报告需要节后才能出来。

为了排除肺结核,我爱人又做了肺结核的几项检测。

疑虑重重,不祥的预感,难以释怀。原计划的五一营会不得不取消。

焦急的等待中,我们又想到了远在通州的北京胸科医院,它对肺结核的诊治是否更为专业呢?

几天后,检查报告出来了。结果显示,肺癌多发转移。

二、生死

我常常想起这个问题。

想起建国门,想起2014年五一节长安街上的那天早晨,清风微凉。

在不断折起的回忆片段里,我们走过了四个年头。

四年间,挣扎,盼望,宽慰,焦虑,孤独,无助,彷徨,恐惧。熟悉的问候,医院焦急等待的长久陪伴,陌生朋友不期而至的关怀,浓情爱意,凝结成了心灵深处永久的画面。

我清楚记得我当时的回答:“假如我还有三个月,我首先要向需要感谢的人致谢,向曾经伤害过的人道歉”。

这是俗的不能再俗的老生常谈。我当时浅薄的回答,至今让我羞愧。

没有经历过真实的生死考验,所有的回答都貌似矫揉造作。每当看到我爱人伤心无助、无法抑制的痛苦时,我更这样想。

有没有更好的答案?我一直在思考。直到我读了米奇•阿尔博姆的《相约星期二》,一本关于如何面对死亡的书。

书的主角莫里先生是大学社会学教授,身患肌萎缩性侧索硬化(ALS),就是俗称的“渐冻人症”。最有名的渐冻病人,是物理学家霍金。只是莫里没有霍金那么幸运,他只坚持了不到两年。

当一个人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命短暂,就像燃烧的蜡烛,终将消逝,化为无有,而你清醒的神志、敏捷的思维、丰富的情感,却与平素无异,你将如何面对?

就像莫里所说“我已经踏上了最后的旅程”。

处于莫里的处境,没人会回避思考这个问题。

对于生死的态度,构成了不同文化的分水岭,造就了结局迥异的人生故事。

面对死亡,有人选择平静面对,无声无息,孤独地离去。这也是大多数人的方式。当我们无法自由行走时,我们也不自觉地关闭了心里的窗户,把自己与外界隔离开。

有人选择激烈的抗争,与死神搏斗,直到最后一刻。有人怨恨命运的不公,疯狂的报复社会,伤害无辜的他人。

和平地接受死亡,友好地面对死亡,需要极大的勇气。

而莫里却出乎常人,他甚至生前就为自己排练了一次“活人葬礼”。

接受自己,接受现实,与自己和解。“学会原谅自己和原谅别人”,这就是莫里的态度。

和解,曾经是一个广为传播的政治学术语,因为南非总统曼德拉、缅甸领导人昂山素季而广为人知,他们二人也因为倡导并践行政治和解获得不朽的赞誉。政治上的和解,往往意味着放下仇恨,选择饶恕,与曾经的敌人握手言和。那常常意味着非凡的道德勇气。

没有坚定的信念,政治和解很难实现。

与自己和解,接受另外一个自己厌弃的自我,与看不见的对手握手言和,更为艰难。外在的敌人可以消失,而内在的仇敌却时时萦绕于心,折磨我们的身心,难以释怀,编织了我们终生无法逃脱的牢笼,成了无法摆脱的梦魇。

我们所处的世界,充斥了各色各样的“成功学”和似是而非的道德说教。我们的文化强加给我们的价值观为我们编织了无形的巨网,对成功、失败,羞耻、荣耀,贬损、赞美做出了明确的诠释。我们往往被这股汹涌的时代大潮所挟裹,无法脱身,只能终生随波逐流,沦为可怜的“从众分子”。

自我的争战,人格的挣扎,很多人失败了。他们将自己捆锁起来,陷在抑郁症和精神类疾病里不能自拔,有人甚至走上了绝路。

三、选择、面对

面对注定的结局,坦然面对注定的死亡,说来容易,从容面对,又何其艰难!

尤其是当你正处青春年少,花样年华。或是壮志凌云,雄心正炽,却突遭灭顶的厄运时。

几年来,我常在医院来回奔波,亲眼目睹了形形色色的病人。有行将迟暮的老人,有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有的欢声笑语,谈笑风生,态度从容。有的心事重重,眉头紧蹙,沉默寡言。

白天的喧嚣逐渐远去,放声欢笑沉淀为短暂的回忆。夜半时分,有人辗转反侧,夜不成寐。有人轻声啜泣,泪湿沾巾,哀叹自己命运多桀。

我还记得临床的一个阿姨,约莫七十来岁。入院那天,她穿着红棉袄,喜气洋洋。白天进来住院时,她满面春风,一脸的从容。关灯之后,她坐在床上,手捻念珠,衬着床头的灯光,诵起了佛经。

她自己号称是虔诚的佛教徒。住院期间,诵读佛经,是她每天晚上的必修课。但在家里,面对保姆多吃的几口肉,她常常忿忿不平。窗台上摆放了多余的东西,女儿准备送给他人,她心疼不已,闷闷不乐。佛教的“四大皆空”、“慈悲为怀”,在她这里,最终砌成了一道跨不过去的坎。

有人患了绝症,家人不敢告诉病人实情,担心病人无法承受。

我知道的一个熟人,患了肺癌,家人拉他到了医院。一看到“肿瘤医院”的牌子,他马上下肢“瘫痪”,无法行走,被人推进了医院。家人担心他承受不了癌症的打击,只好撒谎,说只是做个检查,他并没有癌症。于是,病人的“瘫痪”下肢马上神奇地不治而愈,他站起来就走。

四、爱的功课

我也认识两个渐冻症病人,其中一个挺过了5年之久。当我去看她时,她已经病了四年多。她身体无法移动,头部只能靠在椅子背上,唯有眼镜还可以动弹。身体的任何移动都要他人帮忙。

见到我们,她的眼睛通过电脑合成器发出了“欢迎你们来看我”声音。那一刻,我感受到了生命的价值、尊严,和爱的力量。

《相约星期二》书里的莫里教授虽是一个生命垂危的渐冻症病人,但他没有像大多数病人一样,临近人生终点,兀自慨叹,自哀自怜。他用自己时日不多的生命去体验,任凭自己真实的感情自然流淌。

他坦然接受别人为他“擦屁股”,像孩童一样享受,并不觉得羞耻。正如他说,“当你学会了怎样死,也就学会了怎样活”。

莫里教授说:爱是至高无上的。人生最重要的是学会如何施爱于人,并去接受爱。

但爱并非人天然就有的能力,而是一门需要一生学习的功课。当我们在自私、冷漠的世界日渐习以为常时,爱慢慢退化成了稀有的无价珍宝。

2014年五一过后,医院的CT报告终于出来。当听到我爱人电话那头读出的“肺癌多发转移”几个字时,我只觉得五雷轰顶,彻底惊呆了。

巨大的打击、悲痛把我们折磨得大脑一片空白,心情低落到极点。

回到家里,夜色阑珊。做好了晚饭,我们却没有一点胃口。

那一刻,相视无言,惟有泪千行。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时间的脚步,死亡的临近。

明天怎么办?我不知道,也不愿去想。

在黑暗的夜里,我们就这样无声地坐着。

突然,门上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我打开房门,是我们一个熟悉的弟兄!

我们一起的微信群,白天热闹纷扰,还有我们的消息。到了晚上,群里逐渐归于沉寂。敏感的他,在晚上九点多,开车来到了我们家。

他深夜来看我们,不想我们两个人独自承受这巨大的悲伤和痛苦。

打开房门那一刻,我恍惚看到了天使!

几年过去了,他那天黑夜中的身影,成了我最温暖的记忆!

很多的时候,爱,并没有那么复杂。

修改于2018-02-20 18:48

 

(本文来自公众号“蒋唐说”,经作者授权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