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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树哥:他行完了路程,谁功尚未成? ——“途中人”的一份缅想与沉思

文/ 颜新恩

大激流城(Grand Rapids,或译为“大溪城”)对于一个基督教福音派出版人而言,是圣殿也是乐园。“橡树哥”——橡树文字工作室的同工许国永弟兄意外安息此处,作为一个基督教经典著作的编辑与推广者,他可算生而无憾。

尽管有永恒的盼望慰藉心怀,甚至也不会太久就将天家重聚,但我们仍然难禁偷洒苦涩的泪水。熟悉许弟兄的人知道,他短暂的人生经历了非常人所能承担的熬炼。也因此,更让我认识到:他不只是息了“树人”的劳苦,也行完了作为一个“个体”的丰富路程。[1]本来,圣徒之死为神所宝贵,且与基督同在亦好得无比,许弟兄谢世,我们本不会有难以释怀的哀恸,然而,即使使徒保罗也有认为“肉身活着(为别人)更要紧”的时候。我们徒然地寻求理解事件的“合理性”,甚至在暗室中上下求索“痛苦的奥秘”。事实上,我们中的不少人,不但明白也深有体会:再多的正确道理也难以平复情感的创痛。我想这安慰的工作大概非人所能,也不能企望自我“遗忘”,而唯有上帝超越性的力量(十字架与复活)注入人的生命,人才能因信承担灵魂的重负继续前行,迈向终末的盼望。

密歇根的追悼之旅,我心存忐忑。及至到了现场,我很难说得精确,但感受到有一种超越人间情谊的温暖氛围。我只能说,惊讶于他的家人、同伴、教会同工们所蒙之“负重神恩”的见证。我的心逐渐沉静,敢于思索这个“意外”事件的可能性命定因素。

国永弟兄的谢世,引起各方人士的深情悼念,这不是偶然的,也绝不只是因为他的命运多舛。对我而言,这是他所侍奉的至高传道者——上帝——对一个默默耕耘的福音(神学)文字工作者的荣耀奖赏!他已息了地上的劳苦,做工的果效必然长存。 

“文”人许国永片段  

2004 年我举家迁往北京,本来的计划是借北大进修的机会,享用图书馆研究两个题目(一个是关于中国传统文化,另一个是关于温州教会)和系统地学些英文。直到偶然也必然的一次在游冠辉带领的团契(守望前身)讲道,我才恍然大悟:神带领自己来北京,最重要的不是读书,而是服侍教会。

很快,我几乎在每一个团契讲道,印象非常深刻的是,每次讲完道都很多人等着和我交流。也是因为这样才记得国永弟兄,他问我的其中一个问题,就是我是怎么阅读的。没想到,我分享的方法他真的照办(选定主题后,同时读几种不同的相关文献),第二个月碰到我(每个团契我基本每月讲一次道)就向我“报告”自己的实验感受。2004 年入冬,虽然我还不是教会的传道人(有几个月非受薪帮助讲道),教会邀请我给开始不久的圣经学校同学上课,国永弟兄即是第一批学员。我记得我的第一门课是讲道学,不少内容是反思温州教会的讲道,面对北京刚刚信主的弟兄姐妹(国永也是 2003年受洗),我有点不知所措。所以除了每周完全重写讲义,也会问问孙毅长老,弟兄姐妹有什么反响。我记得很清楚,孙毅长老提的第一个名字就是许国永弟兄,当然都是一些我很受鼓励的话。不过,最感动的是,在我艰难的时刻,他有一次特别打电话给我,叫我不要介意别人的排挤和非难,继续言所当言,至少他支持!  

和国永弟兄越来越熟悉之后,因为他在商务印书馆工作,所以我就经常叫他帮我买书。他若有偶尔稍不及时,就会腼腆而又语速极快地向我道歉,似乎误了我的传道似的。他知道我曾经在人民大学跟雷立柏老师学希腊文(入门),就向我打听,后来他就去了。回来他跟我说,不怎么习惯雷老师极为扩散的教学方式(我倒是特别喜欢),他又找到另一位老师的班里学习。那时候,也不知道是受我影响还是受他影响,守望有几个弟兄姐妹对学希腊文摩拳擦掌,他非常热心的为他们提供各种信息。2006 年开始了《杏花》后,我们接触就多了,除了冠辉,他也没少编辑我随心所欲的文稿。  

之后,我接手圣经学校,国永是第一届也是目前唯一一届的研究班学员。我不记得他的入学论文了(共有 40几个弟兄姐妹报名),差不多一年时间,我们每周六一整天一起学习讨论。老实说,大多数时候,他的发言并没有让人惊奇,不像一般饱读诗书的才子那样出口成章。直到橡树文字工作室的出现,我才逐渐领略神所赐给他的过人功夫。因为买书、(帮忙推销)卖书,写书评和讲座的缘故,我和国永的邮件来往就更多了。

橡树人经典工程

橡树文字工作室的成立,除了领受使命的创立者,我不确定还有谁比我更喜乐。之所以这么说,有一个深沉的原因。容我先啰嗦几句自己的岁月书情。我十几岁时在乡村接触基督教,教会没有全职的牧者,也没有曾受过基本训练的传道人。我几乎读完了教会里所有有字的东西(基本是三自出的),给基层学习的入门材料居多,而稍微深入的“神学教育丛书”还夹杂不少新派的东西,例如常会看到黑格尔学生鲍尔(Baur)的一些观点。我对信仰有很多思索,却苦于没有书籍可参考而陷于苦闷之中。这算是我少年的一大烦恼。为此,我恳切地向主祈求,赐给我更多的书籍。20 多年来,我的藏书增加迅速,见证了上帝的应允!有两点值得加以说明。一是我喜欢阅读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内经典,二是我喜欢先读原著  (当然要借助翻译),之后才是第二手研究资料。但不幸的是,在中国却没有一套相对完整的基督教经典原著。若以美国为例,沙夫(Philip Schaff) 编辑出版了 38卷早期教父选集,而美国天主教大学出版社的教父系列则超过了 120 册,还有威斯敏斯特出版社卷数繁多的基督教经典文库(Library of Christian Classics, Edited by Westminster John Knox  ),这还不包括东正教系统和一般大学林林总总的古典研究出版(如著名的哈佛版 Loeb 古典馆藏系列)。在中文里,我们只有过一套残缺的基督教历代经典名著集成,还是美国宣教士章文新(F. P. Jones)博士等主编出版。“残缺”的意思是,一是经典著作多为节译本(即使像奥古斯丁《论三位一体》、加尔文《基督教要义》之里程碑式著作);二是很多重要著作未选入(如阿他那修);三是因为政治变革,原计划未能顺利完成。香港道风山学人志于继承先辈遗愿,刘小枫等策划了基督教历代学术与经典思想文库丛书(大陆版两套系列名称),虽沿用“历代”字样,却主要着力于介绍近现代欧陆(德语)著作,古代教父著作寥寥。尤其需要指出的是,无论是“集成”还是“文库”的编选,都不是在教会教义学的意义上进行的。虽然这些系列都包括部分教义神学著作,但很多属于哲学著作。尤其是“文库”系列,基本是哲理神学与宗教哲学占主要比例。这些当然都有价值,但中国基督徒需要一套完整的纯正教义传承的历代经典!记得冠辉还在北大出版社时,有一次我们讨论基督教出版,我说,真希望中国福音派基督徒出个“大疯”出版家,会是你吗?不过,我知道那时候他受神学思想的局限,担当不了历代经典。 对我而言,“橡树”的出现, 不只是此后有我期待的经典,而是一种信号:我所期盼的大公神学将在这块土地生根了。而且,我认为,在这个时期,出版教义和灵修经典,比出版圣经注释更重要(原因以后解释)。作为曾经的编辑与近年的推广者,国永已经以他短暂的生涯参与了这一个百年树人的伟大工程。我相信,很多人的悲伤已经清楚见证了他的生命写进了这一历史。他已经行完了自己的路程,可以无愧称为“橡树哥”。但,你我的经典之路“工”尚未成。

聚集悲伤的力量

我们总说“要化悲痛为力量”,我说悲痛就是力量!我们为许弟兄的哀伤,很重要的原因是他曾经服侍了成千上万的读者。套用派博(John  Piper)的一个口号,就是“不要浪费你的悲伤”。请珍藏好悲伤,并运用它的力量!作为一个读者的悲伤,何不量力参与中国教会的经典出版?  

大家都知道,在今天,经典出版不是一桩生意,而是一份使命,不然很难维持。橡树的工作已经初具形态,但茁壮成长需要大家的呵护与浇灌。教义神学、圣经研究、灵修经典都还远没有规模。我常常叹息:很多教会对硬件的投资动辄百万千万,各种热闹庆祝消费也绝不“小气”。但对人才和“软实力”方面,如果不是一毛不拔也是甚为吝啬。常见的场景是:大家一边阔气消费的同时,一边批评属灵书籍太贵。而他们也许不知道或不愿意知道,那些书再贵传道人也得买(除非混日子的)。不然,很快就会被他们嫌弃教导“空洞”、“陈旧”之类,然后等待着下岗。我不忌讳以自己为例。信不信由你,有时候请我讲一个题目,所谓的报酬连我买参考书的钱都不够。尤其是在国内没有图书馆的情况。我当然不介意,也感到很荣幸经常被邀请! 只是这不应该是常态,尤其是在不缺钱的情况下。国永做过的事情之一就是呼吁“送书”,鼓励人奉献给一些需要的传道人。如果按我说,还有很多校园团契的同学也很需要,如果有条件应该有个简单的经典图书室。每个教会也应该有个小型的必备范围的图书馆。如果你受惠于橡树的侍奉,何不一起来支持、推广?!这不是卖书这么简单,这是一种教会文化的建造,这是一个基督教深厚传统的“植树节”。如果有大家热心参与,何愁未来不开花结果?  

橡树同工们(如国永)为什么愿意不计薪酬倾注心血在经典出版?不言自明的,这是因为中国基督徒的灵性迫切需要!如果你足够尊重他们的工作,就应该拿起来读!然后,尽可能分享你的读书笔记,让基督徒的社交圈子变得更言之有物而不是一味倒腾空洞的原则和迷惑人的“鸡汤”。钟马田深具慧眼,他在《灵性低潮》中指出,很多人的内心挣扎焦灼是因为不了解教义(唯独恩典,唯独信心)。神学书籍的阅读不只是锻炼智力,也不只是掌握教条,更是一种生命的开悟。一个令人悲伤的事件,催逼我们更多去思考:这个伟大生命所留存所执着的究竟是什么?  

结语

我愿意以一句经文(同时也是一个美国神学家的墓志铭)题赠:他像一棵树,栽在溪水旁。只是,亲爱的读者们,你是按季节结出的“果子”吗?

 写于Grand Rapids 追思礼拜返回途中,订于加州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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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认为上帝留圣徒在地上有两个主要原因:一是生命,二是使命。这可以很好解释有些人虽然对于工作已无能为力,但上帝并不立刻接他/她去天家。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最后的预备与洁净。不过,卢云神父(Henry Nouwen)《神的爱子亚当》的视角,提供了另一个极为深刻的理由(但可以兼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