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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福分 文/祖潘

谨以此文,献给守望教会我亲爱的弟兄姊妹,以此纪念因参加户外敬拜第一次被行政拘留的经历。

一 被掳的小鸟 

取回袋子换上衣服,跟在小保安后面走出拘留所物品登记室,到达大院门口还要穿过一段水泥路。上午阳光明媚,微风习习,左右绿树排开,青草茵茵。枝头上雀鸟啁啾,一会儿飞到这儿,一会儿飞到那儿,应和着地面晃动着的斑驳叶影,一起向自由世界的亮丽和灿烂发出赞美。这赞美既是归给造物主的,又何尝不是迎接我告别铁窗回归自由的仪式呢?看啊,连狱墙也挡不住春天的气息!啊,自由真好!

尽管还未走出高墙,我就被眼前洋溢着欣喜的欢迎仪式陶醉了。一个星期之前,我被送上警车,连夜押往海淀拘留所,夜幕笼罩的世界不见一点生命的绿色,好像黑暗吞吃了光明;唯有那夜一场砸得房顶噼啪作响的冰雹,提醒我黑夜之上还有上帝在掌权。

我贪婪地呼吸阳光下杂着青草味儿的空气,心里猜想铁门外迎接我的会是谁呢?肯定是教会弟兄姊妹,刚才所里管教不是说会有教会安排人来接我吗?不用说我也知道。肯定是有车的弟兄姊妹,会递上一捧百合花吧?就像两周前我们去迎接三位肢体时买的那种。嗯,我该打起精神,用笑脸回应等候的弟兄姊妹,那时如果拥抱一下姊妹们也是自然合理的吧。忽然一丝忧虑闪过脑际,父母会不会也在门口呢?他们会很伤心吧?我已经有一周没剃须,胡子密实不少,他们看到我时会不会以为我受了很大的苦呢?万一父母一见到我就情绪失控甚至晕倒,该怎么办呢?可我不是已将他们交托给主了吗?我相信自己所依靠的上帝是信实的,他必保守和安慰父母胜过那恶者。何况,一周前我已交代同屋给父母去电话安慰他们;而且上次家人来京时留有教会弟兄姊妹的电话号码,有什么问题也方便联系啊。说不定,父母和弟兄姊妹就在一起呢!

想到这里,我的心安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预备等着小保安推开铁门的一刹那。我的脚一跨出铁门,眼睛就四处搜寻熟悉的面孔,最后定睛在一个穿着棕色夹克的中年人身上——爸爸!周围是陌生的面孔,唯一熟悉的是这张晒黑忧愁的脸。一双本以为会冒火闪着凶光的眼睛含满泪水,泪珠从脸上滚落下来。一只干粗的手掌不断擦拭眼角,另一只同样干粗的手挽过我的脖子,然后又无助地垂下,忙着去擦流出来的鼻涕。我把手放在爸爸的肩膀上,拍了又拍,连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儿子像父亲一样安慰伤心的父亲,父亲像伤心的孩子那样接受儿子的安慰,这是颠倒了角色的一幕。那一刻,忽然发现曾经伟岸的父亲矮小了很多,鬓间白发不少。

我在一种抱歉夹杂着安慰的情感中一面抚慰爸爸,一面抬头继续搜寻熟悉的面孔。还是没有看到弟兄姊妹。三四个陌生人连忙拉开一辆深蓝色的商务车,招呼我说:“来,吃饭去!”爸爸见我在寻找什么,一下子挽着我上了车。很快车里就坐满了人,飞快地开将出去,好像在逃离什么似的。爸爸介绍前排两人一位是镇派出所的孟警官,另一位是市里综治办的王主任,最前排是两位倒班开车的司机。

车一路飞驰,像一头逃跑的野兽。爸爸递给我矿泉水、面包,此外再没说什么。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这隐而不宣的事就像一堵墙一样,把两个近在咫尺的人生生地隔断开来。车厢里没有人说话,只有流行音乐敲打着耳膜,仿佛沉默就是为了让音乐来填满。或者说音乐更像一块幕布,所有人躲在幕布后面各自思想、权衡、猜度,打着各自的算盘。车厢里烟雾缭绕,更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氛。司机按导航驾驶,也许心里估摸着这趟路花费是否划算;两位镇上人员一言不发,也许在忖度下一步如何安排,或者预备一会儿该对我说些什么;爸爸没有再流泪,也不言语,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点什么。手机刚开机,就被前排这位警觉的孟警员回过头来没收了。我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不知要被牵到何地,要去哪儿,后面会发生什么,都交托给主吧。只是万万没想到这是一趟回家的归程。

虽然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但心里依然有平安。等发现已走到南六环,驶上京广高速时我才恍然大悟,这不会就是“遣返”吧?我问刚才还在电话中说要去驻京办的爸爸这是不是要回家,爸爸才老实承认。顿时,我觉得自己被骗了,是被亲人拉着莫名其妙上了“遣返”回家的车。如果一开始选择等候弟兄姊妹,如果当初识破这个骗局,如果……很快,心里升腾的愤怒和悔恨被顺服后的平安取代了。车在高速路一家服务站停下来,大家要去吃饭然后继续赶路。我趁机问孟警官是否有遣返证,他脸上的肉抽动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突然,马上晃了晃脑袋表明他不再装假:“实话告诉你吧,这不是遣返,是陪你爸来把你领回去。你看,你爸不是在这里吗?”我不再说话。吃完饭后大家接着上路。

不久,爸爸收到教会冠辉长老打来的电话,把手机递给我,我这才联系上教会。从5月18日到25日,我的手机被没收,整整七天未能和弟兄姊妹取得联系,一时间听到牧者声音,心里踏实下来,就好像断了线的风筝终于回到地面了。之后同屋通过爸爸手机联系上我,彼此鼓励,艰难中弥足珍贵的弟兄情谊一下子搅动了我的心。望着窗外向后飞去的树木和田地,我恨不得那退后飞奔的是我,飞到这个主日继续争战为主受苦的弟兄姊妹中间,飞到受限在家心系羊群的牧者身边,飞到那不是家乡却曾亲历五味剧情的寄居之地北京城。我要过爸爸的电话,给同屋发了一条短信,并请转告其他弟兄姊妹:

亲爱的弟兄姊妹,平安。我会很快回来的,不要忘记我。在过去七天中你们的代祷和顾念是我每一天的喜乐和力量。此刻我真的盼望能扑到牧者怀中放声大哭,因为泪水能洗却一切的委屈和孤独。思念是爱的信使,顷刻间就能跨越万水千山。因着对你们的思念,我便不至于过度自怜而让泪水淹没自己。我是被连蒙带骗坐上回家的车的,求你们为我祷告,因为我软弱。你们若奋勇为主做见证,就不枉负我这几天的劳苦了。我爱你们!回头见。祖潘弟兄。

发完短信,我望着窗外,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为了不让爸爸看见,我侧身朝向车窗,没有用手去擦,任凭眼泪淌落,滴在衣服上,就像一只被掳的小鸟困在笼子里,没有扑腾挣扎,只有满脸无助的泪水。这时愈发感到过去一周以来和弟兄姊妹已紧紧连在一起,而这样的不辞而别,更准确说像是被掳离去,就显得撕裂一般的疼。当过去一周一幕幕浮现脑海之时,就显得这分别令人痛楚。

二 派出所小小的幸福 

我是在5月18日那个主日晚上被带去拘留所的。连着好几个月每个主日都被片警堵在家门口没去户外,在听了两周前被拘的三位弟兄姊妹回来的见证分享之后,又看到接下来的一周好几位牧者都去了户外,受苦得荣耀加上和弟兄姊妹共担风雨的渴望就不断催促我这周要去户外,哪怕面临行拘。我知道这一决定不是出于血气之勇,因为这周的户外通报写得很清楚:有关部门的心意是要通过恐吓和威胁拦阻弟兄姊妹去户外敬拜。去户外的牧者们没有被行拘,正表明对方的策略是给弟兄姊妹施压,借此逼教会就范。既然如此,常去户外的弟兄姊妹无论如何都要面临被拘留的挑战,这一关是逃不过的。这既是我头脑分析的结果,也是祷告清楚看见的。我选择顺服。在向同屋交代“后事”后,第二天主日五点多我就出门,避开片警保安封堵,终于去到平台。

这个主日是北京难得的好天气。早晨的太阳照得人心暖暖的,空气中也没有雾霾。就像往常一样,我和四五位弟兄姊妹登上二层平台,在早已拉起的警戒线之外开始按教会统一的程序敬拜。不远处有好几位大爷大妈在练剑,没有放音乐。我们的声音小得不足以吸引他们的好奇心,他们的动作 轻缓得不足以转移我们的视线。就像往常一样,不一会儿三四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过来盘问我们几句,就把我们带向等候在一旁的公交车上。像往常一样,我们顺服地 上了公交车,见到弟兄姊妹熟悉的面孔,之后被分流到各个派出所。我先是和几位弟兄姊妹被带到香山所,后来被转到所在小区花园路所。这就是那间每主日一大早便安排人过来封堵家门口的派出所。

这是一间可以归到东升、马连洼、西北旺之类的派出所。就像他们的副所一样,里面的协警骄横愚顽。我们的弟兄姊妹之前在这里曾受过苦待。一进铁栏,魁梧高大的协警立即声明要公事公办,要求关闭手机、登记随身物品、解腰带、脱靴、摘掉眼镜,说是以防有人自杀。没想到摘掉的眼镜一个星期之后才能戴上。没有眼镜,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却让我转向内心和思想;外在的窗户蒙上了雾气模糊不清,里面的窗户却擦拭得明亮光洁,反而透过它看得更清晰了。

由于不配合采血,我被黑脸副所拽进讯问室,一高一矮两个协警连忙赶来把我按在“老虎凳”上。我的手指被屈辱地掰开,被针尖戳了一下,血珠从指尖突起,迅速地被一张盖着棉絮的卡片吸走。小警察满意地叠好带血的卡片,眼镜眯成一条缝胜利地说:“嘿嘿,我们就是暴力机关。”这算是对我抗辩的回应。像以往一样,不一会儿黑脸副所走过场一般做完笔录,我又被送回讯问室,只是没有再坐“老虎凳”。在不到十平方米的讯问室,能做的就是祷告、背经、唱诗,累了就躺在木椅上睡一会儿。中午收到弟兄姊妹送进来的水和面包,因为禁食没有吃,心里想着外面有弟兄姊妹陪伴就觉得美美的。知道自己被别人牵挂有时是一种幸福。尤其是在一个追求爱的信仰群体中更是如此。爱讲求分担、舍己、受苦,本质是对信仰对象的效法。外面牵挂的人体会到里面被牵挂的人种种不便,感同身受,要尽力去做点什么,至少要传递一份关怀;里面被牵挂的人收到这份关怀后再次肯定因信仰遭致的种种不便的意义。牵挂将里外的人连在一起,又因实践了信仰中彼此相爱的诫命里外的人灵里得到满足,反过来就引导这份牵挂不致落进急躁和埋怨。我就在这种不急不躁,甚至有点小小幸福的状态中被告知要送到海淀分局,可能要面临行政拘留。

三 咆哮的狂风

我是在晚上十一点半左右被告知分局的领导要见我,然后就被带进警车。中途不能戴眼镜,也就不能根据路牌判断自己在哪儿,只记得车开进灯光稀少偏僻的一段路,等模糊看见“海淀看守所”几个大字,才恍然大悟要被拘留了。不是没想到这种结果,而是没想到这么快。马上就要经历之前弟兄姊妹所经历的,马上就会得着那份应许的荣耀,心里些许的忧虑很快被急切的渴望盖住了。两个警察和一个国保把我带下车,走进装有铁栏的地下室,隔着玻璃墙模糊看见右边墙壁上挂着“办案大厅”四个大字。两个警察分头行动,一个带我去体检,一个去办案大厅交材料。体检室有四位“白大褂”,其中一位是女性。我被要求脱得一丝不挂,像一只拔了毛的动物赤裸着,伸手、转身,接受四双眼睛像红外线那样扫描鉴定。鉴定完毕,合格。然后被带到一张餐桌前坐下,对面是一位被叮嘱不准我用手机的年轻国保。我们一边聊天,一边等去交材料的警察。我很诧异年轻国保的坦诚,他告诉我亲戚有信主的,甚至给他传过福音,只是生活的压力最终让他止步福音门前。他知道我们小组的情况,还有房屋租期,但没有恐吓,所以手机在口袋里响了好几次我都没有接,不想让他为难。可总要联系上教会,免得大家担心啊!哪怕是接通电话很快说一句也好啊。我在等待机 会,准备国保稍不注意就给弟兄姊妹打电话,就算手机被抢也顾不得了。忽然,房顶噼啪作响,好几个人四处张望,面面相觑,原来是下了一场冰雹。啊,这是埃及 地那场审判的冰雹吗?这不是我主大而可畏的手段吗?谁说这布满铁栏和岗亭的地下室不是我主的国土?是的,这依然是天父世界,上帝依然掌权。我举手向上舒展活动一下手臂,没有接震动不停的手机;头顶的响声和口袋里不停的震动就够了,它们一起表明天上和地上正与我息息呼应,我并不孤单。

不一会儿,警察笑嘻嘻地过来把判决书递给我:拘七天。他们终于完成交代的任务了。我拒绝在上面签字,以此抗议这不公的处罚。两位警察没有坚持,就带着我穿过几块隔板,进到羁押区。这样,我的拘留所日子开始了。

现在回想起来,最艰难的时候是刚进拘留所的那一夜。我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被两个一前一后的警察带着穿过长长的通道。铁门,白色灯光,水泥地面,一切冷色调的元素闪烁着阴森逼人的寒意。那时,唯有真实的信仰才能赐下安稳,属天的力量方能抵挡阵阵寒意。不记得登上几层楼梯,拐过几个弯就来到拘留所物品登记室。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指挥两个小保安麻利地登记好我的随身物品,然后带我进房间换上囚衣和布靴。从房间出来后,身着上黄下蓝囚服的我有了新身份——被拘留人员,需要被监管的改造对象。在随后的七天里,我和许多身着统一囚服的人一样拥有同一个身份,即便是同吃同住在一个房间,也几乎不问对方名姓。好在拘留所里面的人没有被编号作数字化管理,还保留有各自姓名,也因此在清一色的统一化中不至于丧失最后的独特身份。

我和一位换上囚服的老年人被小保安领着往里走,先来到登记处。老年人站在门口做完笔录,很快就轮到我。只见狭窄的房间里,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警察坐在电脑和一堆文件中间,像一台机器一样头也不抬问我身份信息,然后又像机器一样录入电脑。当我拒绝告诉他住址和父母姓名时,机器咆哮开了。咒骂、羞辱、呵斥,语言暴力的种种手段轮番使用,就像圣经描述的那样,仇敌的舌头是快刀,话语是毒箭,他们的喉咙是敞开的坟墓,像虺蛇一样发出死人的毒气。我用力站稳,坚持说拒绝回答是因为问题与到这里的原因无关。这又引来更严厉的咒骂。中年警察抽疯般地打开阀门,任由里面一切的污秽和毒液喷射出来,溅满整个房间。野兽的嚎叫回响在整个过道。毒箭和快刀飞来时,我低着头,下垂的双手握在一起,心里默默祷告。我感到身体受压好像要向前扑倒,心里憋得慌。初次经历这种感觉是高考前有几次模拟考试,一旦碰到不会做的题,时间又紧,头脑就一下子一片空白,任由全身肌肉绷劲,然后慢慢松弛下来,以为自己死了,又活过来。警察见咒骂作用不大,气呼呼地叫我蹲在门口,继续敲打键盘。我趁着这暂时的歇火缓过神来,想到主耶稣当年不也经历这般苦待,而最终在天上得到美好的赏赐。主啊,求你纪念我!当我最后拒绝在笔录上签字时,刚刚平静下来的海面再次刮起风暴,咆哮的狂风掀起巨浪朝我打来。我就像加利利海中那颠簸的偏舟,也许就差一点就被打翻,沉入黑暗的海底。狮子在一旁喘着粗气,时刻要扑将上来把我撕碎。我低着头,想像主耶稣被蒙头挨打、扇耳光的情景,我的主所经历的,跟随他的人不也要经历吗?主啊,求你纪念我!我眉头一皱,头皮一紧,准备好要挨打,但愿挨打的时候站立得住。奇妙的是,中年警察走过我身边时径直往前走去,只给一旁的小保安留下一句话:“不签就不签,带走!”暴风雨过去了,大浪平息了,船停稳在海面上,门徒紧绷的神经松驰下来!

四 被欺负的新人 

我跟着小保安走过楼道,透过一路紧锁的铁窗能看见里面除了两三个人站着,其余的人躺在地上呼呼大睡。怎么,我也要睡在这群光着膀子的人中间?那些站着的人在干嘛?他们会不会就是出来的弟兄姊妹提到的“牢头狱霸”,就像电影演的那样,晚上睡不着,整夜寻思巧计从别人身上取利?我心里有些忐忑。保安在403室停下打开门,示意我进去,又吩咐站着的三个人教教我规矩,然后转身锁上门走开了。一只手伸出来向我索要随身带的单子,那只是一张物品登记单,我连忙递上去。趁着他们看单子的工夫,我才注意到这间不到五十平米的号子两侧是躺满人的通铺,中间有一米见宽的过道直抵墙角。墙壁高处正中挂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后来才知道是监控器。左侧通铺尽头是一堵透明的玻璃墙,能看见玻璃后面是厕所,一旁还有水龙头。门口右侧是报警器,左侧是一块镶在墙上的计时器,上面显示几个字:欢迎 2014年5月19日 01:34。三人年纪都不大,一个穿着黑背心,另一个留着小胡子,还有一个没留下印象。他们在单子上没找到我进来的原因,奇怪我为什么没有像他们一样收到一张处罚单。我告诉他们自己是信耶稣的,做礼拜时被带进派出所,后来被带到这儿。因为怕影响到别人睡觉,我们都小声说话。我发现他们并不像想象中的恶人。交谈中得知“黑背心”是把人打伤被带进来的,“小胡子”则是因为摆地摊。按照规定,这个点轮到他们仨值班。我顺从地接受规矩上铺睡觉,床铺被安排在右侧墙角。所有用不上的被褥堆成一堆,人只能铺平睡在上面。厕所没有门,离脑袋就两米,刚一躺下,臭气扑鼻,连同军用褥子、被子发出的怪味,让人无所遁形。可怕的是每当有人用完冲厕所时就会发出当当巨响,人还能睡得着吗?稀奇的是,巨响过后,号子里鼾声依旧,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原来所有新人感到的异常之处,仅仅因为是新人的缘故。

我躺在铺上,闭着眼,顶着头皮忍受着臭气、怪味,还有不时的巨响,此起彼伏的鼾声。被安排到最糟糕的角落,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新人吗?刚来就这样,往后说不定还要怎么欺负呢!我不会一直睡这个铺吧?太恐怖了……实在难以忍受,我举手主动要值班,离开这可怕的床铺。“小胡子”喜出望外,见我起来,连忙从我手中接过被子钻了进去。我自告奋勇地成了一名值班员。其实按照规定新人当天是不用值班的。所谓值班,就是把一个号里的所有拘留人员三人一组分成若干班,按一个号里最多二十四人计,大约八班。不过每天总有人离开,又有人加进来,只要保证每天有六班就够了。原则上虽说每班三人,但午夜过后有人撑不住倒地就睡,那时实际上只有两人值班。中午十二点到两点一班,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二班。之后每班按一个半小时计,十二点到一点半三班,一点半到三点四班,三点到四点半五班,六班则要从四点半到六点半。看来,“小胡子”他们是四班。我在替四班值班。值班人员不能坐卧,必须在过道来回走动查看,以防他人行凶或图谋不轨。和我一起值班的是一个满族小伙,一看他手头的处罚书吃了一惊,就因为借朋友的身份证去网吧上网,结果以冒用他人身份证被拘留三天。小伙子在北京做水管工,谈起这趟遭遇时晒得黝黑的脸上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他比我早进来一会儿,我俩都是新人,在过道来回踱着步。

我实在需要这段安静的时间来平复自己。窗外正下着雨,这个时候弟兄姊妹们都躺下睡着了吧?他们一定知道这次被拘留的肢体中有我。可是,和我一起被拘的还有谁呢?是弟兄,还是姊妹呢?父母现在还不知道我的情况,如果他们知道了,肯定会急得团团转吧?真希望同屋先一步把情况告诉父母,好让他们不至于像上次那样被骗入恐慌中。可是,毕竟是进拘留所啊!他们分不清拘留所和监狱,还以为我是坐牢,反而把事情想得严重了。这下,家里肯定会像之前那样乌云密布,父母伤心欲绝了。我的心仿佛被什么抓住似的,忽然一沉,觉得四围黑云笼罩,黑暗几乎要把我吞进去。我在心里向主祷告,主啊,求你保守家人不被魔鬼伤害,除掉撒旦在父母心中撒下的恐慌和谎言,你是信实的。我将他们交在你的手中,求你保守他们,我也将自己交在你的手中,求你帮助我。我张开双臂,从过道这头走到那头,求主来拥抱我,坚固我。当口不能发出言语时,身体的动作可以代为传达;思想太多的人容易忘记身体也是一种语言。当张开双臂举手朝上时,我突然想到这不就是“将自己献上,当作活祭”吗?我在经由一种求助转变为交托顺服,由渴望生转变为接受死,而就在这转变的刹那,我的心终于降服下来。接着好像有一种能力充溢全身,除掉一切疲乏忧虑,让人踏实、清醒、有力。诗人说,虽有成万的军兵围绕我,我也不怕,因为你与我同在。神是避难所,是我们随时的帮助。我想就在那时,我确实经历了这位看不见的神他的同在。

计时器显示三点,该轮到五班值班了。满族小伙抢先一步躺下休息。我必须叫起五班至少两人接替我才能休息。我按照“小胡子”交代的把靠近厕所玻璃墙的一位“卷发”叫醒,又让他去叫五班的同伴。谁知“卷发”揉揉惺忪的睡眼,恶狠狠地说他忘记和他一起值班的是谁了。这就是说,如果他找不到人替换,我就还有一个半小时不能睡觉。这时我的脚因来回走了一个多小时开始隐隐作痛,眼睛也发酸,再不休息的话明天可能就撑不住了。问“卷发”是不会有什么结果了。我只好忍着,一旁有人睡醒后提醒我叫醒之前我替换下的,让他指定谁来换班。我摇醒“小胡子”,他指了指“卷发”,又合上眼。根本没用。也许是我们说话声音大了点把别人吵醒了,引来一顿臭骂。我最终决定放弃找人,就再坚持一个半小时吧。看着两边呼呼大睡的人,我突然想到地狱大概也是这样吧。在那里有很多人,不但与神隔绝,彼此也是隔绝的。那里的天空飘着自私的灵魂,而那恰恰是罪人的本相。我不知道第二天这些爬起来的 灵魂会做什么,会不会像弟兄姊妹说的那样,抢被褥和馒头?就像今晚欺负新人那样,明天新人又会遭遇什么苦待呢?还会有哪些难堪的“规矩”要遵守呢?唉,早 知如此,当时宁愿躺着受罪,也不要起床替人值班。但话又说回来,即便明天真的抢馒头,我宁愿挨饿也不会抢的,因为有些事情宁愿自己吃亏,基督徒也不能做,就像现在即便被不公平地替人值班,也不该把人都叫醒,更不用说报警了。我想主会纪念我所受的苦待。

五 板一样的生活

第二天早晨六点半所有人都被叫醒起床。按照规矩,七点钟开始吃早餐,半小时内必须整理床铺,洗漱完毕。一开始大家慢腾腾地穿衣叠被,不一会儿就有洗漱的,有上厕所的,一时间不大的地方你来我往,人声热闹起来。整理床铺可是有规矩的。先把军用被褥展平,放在墙角,然后一层一层往上摞,叠成豆腐块,然后用几块被褥覆盖“豆腐块”裸露出来的三面,看上去俨然一座敦实的小帐篷。被褥叠好后露出光滑的地板,离早餐还有一点时间,大家就席地而坐聊聊天打发时间。就如之前一位弟兄分享的那样,拘留所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而消磨时间最好的方式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找人说话。坐在对面的那位神情肃然,留着偏分头,我知道他就是昨晚醒来咒骂我们的那位,这时忽然冲着我说:

“兄弟,怎么进来的?”

“我是信耶稣的,昨天做礼拜时被带进来的。”我很快答道。

“哦,那你认识那位叫……叫什么方的吧?”

“你是说蓝顺方吧?”

“对,对,是这个名字。”

“他是我弟兄,我们是一个教会的。怎么,他之前也被关在这里?”我兴奋地问道。

他点点头说:“教主。”旁边几个人附和笑着说:“嘿嘿,教主。”这个名号是他们送给小方弟兄的。我后来思想,这个名号虽说是戏谑的称谓,却因为得之于信仰而把称谓对象从中区别出来,其他人会观察有这种新身份的人言行到底和他们有什么区别。所以,这个称谓不单单是为了取笑逗乐的绰号,对被称呼者而言具有见证的意义。周围的人开始用一种不一样的眼光看我,坐在不远处的人也停止说话,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或许他们在想,眼前这个和他们不一样的人会带给他们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总之,他与众不同。我向他们解释自己是受宗教逼迫进来的,这种状况已有三年,只是五月份逼迫升级后被带进拘留所。周围的人听后有称奇的,也有随口骂政府表示同情的,大部分人只是安静地听,没有发表意见。看得出来,如果有更多时间,他们想听一个完整的故事。

从报警装置中传来管教员的口令:“饭板!”于是大家起身活动开来,分成两列坐到左侧地板。这里几乎每个口令都与“板”有关。吃饭叫“饭板”,睡觉叫“睡板”,坐下学习或等待管教检查叫“坐板”,然后解散叫“散板”。“板”其实就是地板,又是床铺,几乎什么事情都在板上进行,什么都离不开板。中国的文字很传神,形容人迟钝、缺乏善意和灵活时常说这个人“死板”、“呆板”、“刻板”,这样看来,拘留所处处以“板”为中心的规矩目的是要塑造“板”一样的人,只是,人毕竟是人,不可能认板作父,除非强力压塑,否则没有人会成为服服服帖帖的一块板,而拘留所毕竟不是监狱,没有那样的强力。

早餐吃馒头、喝粥,还搭配一点萝卜,有时候是黄瓜。靠门的人盛好一盆粥就向后传,连同馒头、勺子、榨菜(榨菜是大家花钱买的,收集起来堆在靠窗的壁龛里作为三餐的公共食品。)传到后面,要确保每一个人都有吃的。没有我之前担心的抢食,没有喧闹,这让我感到意外,心里默默感谢主。我忽然觉得主耶稣如果就在这里,他一定乐意与世上被轻看的人同吃同住,因为他自己本身就被当做罪犯。主离我并不远,经历他所经历的,目的是让我更深认识他。我相信他把我带到这里有他自己的美意。吃完早餐,新人按规矩要洗饭盆,擦地。我和一个小个子洗碗,他洗第一遍,交给我用洗洁精洗第二遍,然后他再清洗第三遍。小个子快四十岁,身高还不及我的腰,我们熟悉后他告诉我小时候发高烧父母给吃错药,从此身体不见长,三十岁前一直在村里看家,后来和父母来北京,按他的身量改装一辆三轮车,此后他就在四季青一带跑三轮。因为无照驾驶,这一回是第三次进来了。小个子干活麻利,健谈,他说自己除了跑三轮不会干别的,为了生活进这里来不丢人。他说自己好几个姨都是基督徒,待他好,只是他父母都不信主,他也不信。

八点半到十点是学习时间。先坐板,然后每个人起来念墙壁上的行为规范和管理守则。念的人照本宣科,其余的人昏昏入睡,只要不躺卧,干什么都随便。十点散板,新人会被叫去留指纹,采血,回来时就会有人推着小车来卖东西。新人在当天点名后可以买东西,置购洗漱用具,但通常会被其他人要求买榨菜和手纸,只是和所有人一样,每次消费不得超过五十元。而周一和周四所有人都可以买到东西。当然,买到的东西质量没法和外面的相比。售货员通常不会给你好脸色,比如你动作慢了,说话不利索了,都会遭来一阵抱怨,然后售货员将买好的一堆东西从铁窗缝中扔进来,散落一地,就像农村老家喂猪时往圈里扔菜叶一样。十一点是饭板,十二点到下午两点是睡板,下午五点又是饭板,七点半是坐板,等候所长和管教巡视,然后十点是睡板。其余散板时间有时看电视,更多时间是聊天。我进去的这一周没有放风,没有淋浴,也没有之前听说的看报和劳动。日子看起来按部就班,单调乏味,但主却在这样的环境中赐我坚定的信心,透过弟兄姊妹的代祷和送进来的财物,在世人面前见证他自己的荣耀,也让我经历到主丰盛的恩典。

六 人前的见证 

感谢主,周一上午我就自如地把号子里的人认识了一遍。“嗨,兄弟,你是干什么进来的?关几天啊?”这个问题永远是搭讪时标准的开场白。你问我,我问你,然后就聊开了,聊多了,也就彼此熟悉起来。号子里每天都有人离开,又有人加进来,老人走后,之前的新人又变成老人。这个号子最大的57岁,最小的才19岁,大部分是小青年。进来的原因最多的是醉酒打架,其次是无证摆摊,还有无证开摩托被查,有在自家搞电焊的,有上访的,有偷车的,有吸毒的,有嫖娼的,还有借别人身份证上网被抓的。和他们聊天时,有时候我会想,在那些质朴憨厚的面孔背后,谁会想到他们曾与别人争得面红耳赤,报以拳头呢?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这话不仅适用来描述他们,也是对我自己的写照。当周围的人展现的是天使的一面时,感谢主,那是主的恩典。

下午被提审,走进审问室时见到正离开的会素,彼此很快打了招呼,我略感安慰。两个国保并不陌生,只要去户外被带到公交车上就会看到他们。一个穿着黑T恤,身材高大,铁青着脸,另一个肤色黝黑,带着方框眼镜问话做笔录。

“怎样?谈谈你进来的体会?”黑T恤斜着眼问道。

“嗯,比我想象得还好。和其他人没有矛盾,相处还算愉快,感谢主!”

“你有没有给其他人传你们的信仰?”方框眼睛停了一下,恶狠狠地说,“你要是敢传教,看看别人会不会揍死你!”

“这个你可以去调监控看看。”我没有正面回应他,不清楚是不是在里面传福音会被扣上什么罪名。不过显然国保们并不了解号子里的其他人,这些人并不像他们那样愚顽易怒,提起福音就怒火中烧。方框眼镜见我并未像他们想的那样灰头土脸,终于回到正题问我参加户外的情况。这些问题之前已被问过无数遍了,比如你的简历,什么时候来教会的,信教多久,星期天谁通知去的,几点到的,去做什么等等。我有选择地回答了一些问题。

最后,一直站着很久没说话的黑T恤开口说:“我真的可怜你,你才二十几岁,比我儿子大一岁,我要是你父母,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你对得起你父母吗?你把自己的前途给毁了!”

“圣经说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随着我,我的前途好得无比。我把你当做长辈尊重,圣经上说要孝敬父母,我有自己孝敬父母的方式,是你不知道的。”我淡定地回答道。

“可惜了,你被洗脑了,走偏了。”

“如果在一个已经走偏了的世界中走偏了,那就走对了。”刚说完这句话,我有点得意。

方框眼镜有点不耐烦了:“别和他瞎扯了!我问你,陈佑伟他们被拘留五天你知道吗?”

“知道。”

“你怎么看?”

“他们是我的弟兄姐妹,为主受苦,在天上得大赏赐,感谢主!”

“你下次还来吗?”眼镜皱起眉头。

“如果有机会,时间和条件成熟当然要来。”这是我一贯的答复。

眼镜把笔一放,双手摊开恶狠狠地说:“我告诉你,下次来就拘十天、十五天,你下次要不来,就是害怕没胆量!有本事咱们下周见!”

我很快就识破他话里的用意:“你不必将我,我去户外是要敬拜上帝,不是为了见你。”

国保问完了,我没有签字,就被带回号子。坐在地板上,我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中,心里的欢喜、感恩仿佛井底的水要冲溢出来,浑身上下充满力量,有使不完的劲儿。几个“狱友”凑过来要我说说提审的情况,我就跟他们说 自己在与狡猾的国保打交道。一下子所有人都起了兴趣,信耶稣的人居然和国保打交道,来头不小哇!我趁机又向他们介绍了教会的情况,告诉他们我参加户外并没 有扰序,而是受宗教迫害被带到这里的。所有人安静地听着,我对他们说神是公义的,我和其他弟兄姊妹被非法带到这里,我信仰的神必纪念,我们在天上有大赏赐。我们不会恨政府,不恨国保和警察,神会替我们伸冤;我们为他们祷告,求神改变他们。正说着,听到门口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有人给我寄钱,我要按手印。

“一张500的,按这里!”一位穿红衣服的女管教一手托着印盒,一手指示我单子上按印的位置。我要在自己的名字上按手印,表明已经收到钱。在名字旁边一栏,我看到了弟兄姊妹的名字。多么熟悉的名字,多么宝贵的名字,我的弟兄姊妹与我在一起,他们挂念我,陪伴我!主啊,感谢你,我要赞美你!

“又一张500的,300的,100的,200的,按这里,400的。”每报一个数字,按一次手印,就看到一位弟兄姊妹熟悉的名字,心里就涌起一股暖流。等女管教走开,我转身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我身上,又是惊奇又是羡慕。我心里突然一阵激动,一手抖着汇款单,一手指向众人说:“你们问我神在哪里,圣经说,门徒们若彼此相爱,神就在他们中间。这就是见证!”话音刚落,响起一片掌声。“卷发”接过我的汇款单,一单一单地数,然后被“黑背心”接过去,又传给“小胡子”,之后又传到其他人手中,好像一件宝贝落在一群穷人手中,不断被把玩抚摸。一群人围着我,纷纷问道怎样才能入教。因为他们亲眼看到入教的好处。我给他们解释福音最大的好处是耶稣在十字架上为我们死,信靠他的人就解决了罪和死亡的问题,虽然如此,持守信仰可能会遭到逼迫,就像我们许多的弟兄姊妹一样,可能会被搬家、丢掉工作、进派出所,而且信主的人要诚实,不能醉酒打架、偷东西,有些事情不能做。一听到这,有人笑着说自己要是信了就没法工作,有人离开去谈论其他宗教信仰,也有人若有所思,不表一言。其中一位左手缠着绷带的小伙很不理解我们对政府逼迫的回应,我见他有寻求的心,就告诉他上帝不要我们自己伸冤,审判逼迫者的是主,当耶稣被钉十字架时还为钉他的兵丁祷告,求上帝赦免他们,因为兵丁们做的他们不知道。我们因信仰被逼迫受苦待,不暴力对抗,也不心生怨恨,正是对耶稣的效法。这么说着的时候,我自己也被自己感动了,神借着在别人面前的见证来安慰我,加给我力量。小伙子说自己出去后要去教会看看,我把地址留给了他。

不久,我便获得“牧师”、“教主”、“神父”的称号。因为号子里几乎没有人提自己或问别人的名字(除了排班点名外),也许临时给别人弄个封号会方便得多。刚开始的几天,有人还兴致勃勃地问我关于信仰的事,后来兴趣减淡后又转去聊别的了。弟兄姊妹送来的内衣、袜子,我留了一些,其余的都送给比较熟悉的几位。我要提到一位五十多岁的老汉,陕西人,因为嫖娼要被关十四天。他告诉我自己在北京一家学校食堂工作十几年了,不久前老婆刚回老家去照顾孙子。一天傍晚他在清河边散步,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向他兜揽生意,他一冲动就跟着走了。完事后发现钱包丢了,他就报警,钱包找回来了,自己却因为嫖娼一起被抓进来了。老汉一脸老实样,一想到老婆孩子就羞愧得很。他说那是男人正常的需要,出去后要把老婆接来,就不会这么倒霉了。我告诉他我并不比他好多少,只不过我想的他做出来,又被发现受处罚而已,这是人心里除不掉的罪,只有信仰的力量才能胜过。老汉听不明白,我没有坚持再说,挑了一双弟兄姊妹送来的袜子给他。

号子里也有属灵争战。有一位和别人打架的男子之前当过兵,进来没几天就故意对我说反话。一次激动的时候竟然说道,工作是共产党给的,吃的喝的也是党给的,大家都不要忘本,引得旁边一个小伙子大为不满。另一个是在户外敬拜平台下面广场租 售旱冰靴被带进来的,一会儿油腔滑调地求我带他入教,一会儿又把对信仰感兴趣的人冷嘲热讽一番。我见他们的心愚昧,就不争辩,反用愚昧话回答他 们。他们见没有效果,慢慢地就不再理我。在拘留所里的这七天,我学会如何数算日子,好使自己不失去一颗盼望的心。刚进来的两天,收到弟兄姊妹送来的财物是 最高兴的;周三晚上我会想到教会祷告会大家在为我祷告,我便感谢主;周四晚许多小组为我祷告,感谢主;周五是全教会禁食祷告,感谢主; 周六会有很多弟兄姐妹来陪伴,感谢主。就这样,带着对肢体的思念和感恩,日子一天天过去,并不觉得失落。和“狱友们”聊天,分享福音让我感到喜乐。即便对 方抵挡,我也会因为有见证和撒种的机会感恩,只是现在想来,当时为他们祷告得太少,未先求主捆绑壮士,怎能进屋抢夺家具呢?

七 结语

有人说,最可怕的刑罚是关禁闭。因为这好比死亡,与周围的一切隔绝开来。人既是关系性的存有,若被强制性地断绝一切关系,就真是生不如死了。这样看来,拘留所依然有上帝的恩典,可以彼此说话,建立关系,能看电视,也能收到从外面寄来的东西,而我更看到这是一处等待收割的禾场。可怜的是,庄稼还在呼呼大睡,享受恩典却不知道真正赏赐恩典的是谁,虽有气息,实则离死不远。每当我半夜起来值班,在过道上来回踱步,默诵经文,又看见白天兴奋不已讲着黄色笑话,晚上就光着膀子呼呼大睡的“狱友们”时,常常心里感叹道,主啊,其实这就是我的本相,我与他们一样,唯一的差别是你的恩典临到我,使我认识你。因为认识你,铁窗和高墙剥夺不了心里的自由,因为你的灵在哪里,那里就有自由。自由是认识你而享有的福分,肢体的情谊和挂念又是另一种福分,当这种福分在铁窗里世人面前显现出来的时候,你荣耀的光辉就照进世人的心。

我从“狱友们”惊羡的眼光中看到,每个人都渴望那种爱的关系,这种关系世间少有,坚不可摧,亲情难比。罪让该隐这样回应他亲兄弟的下落:他在哪儿我不知道,我岂是看守他的吗?罪让一句话成为亚当后裔的口头禅:他与我无关。十字架显明了爱的关系,也成全了爱的关系,凡接受这份爱的人,活在两种维度的关系中,并向世人见证这种关系的真实。拘留所那七天,我经历到了这种真实。

分享至此,我想起被带进所里的那个主日早晨,刚下地铁走过通道时,我欣喜地看见一位弟兄一面在等人,一面在读圣经,他问我一处经文是什么意思,我给他讲解明白后他点点头,我们就一起走上平台。以这处经文作结,我想再合适不过了:

“我们将所看见、所听见的传给你们,使你们与我们相交。我们乃是与父并他儿子耶稣基督相交的。我们将这些话写给你们,使你们的喜乐充足。“(约一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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