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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妈与拜儿子教 文/刘阳

一场关于虎妈的论战,随着春节到来而提前结束,人们转头扑向春晚——一出喜剧,因为它的不可笑而流行了十几年,前提条件是允许人们安全地批评它。

跨国且跨年(农历新年)的虎妈话题,作为教育话题具有持续的吸引力。因为在许多中国人心目中,若说有信仰,那就是信仰“下一代”了。相当一部分中国父母在“下一代”身上所寄托的盼望和执著,与宗教情感相差无几——当然,这或许并不能完全解释为什么有人宁可坐牢,也要为倒塌的校舍和毒奶粉事件中死去的孩子讨个说法。中国宪法规定,人民有宗教信仰的自由,但同时规定,必须到经国家机关注册认可的宗教场所活动才被许可。信仰“下一代”的“拜儿子教”,显然属于未经注册的“地下教会”,所以维权前景一时暗淡。

刚刚过去的一年也是虎妈的本命年,不知她是否配备红腰带、红袜子、红内衣的全副武装?中国的传统文化,在大陆多半幸存在这类小“法术”里。令人更好奇的是,虎妈过春节吗?吃年夜饭、看春晚吗?

或许有人觉得这些问题太无厘头,但既然铺天盖地的虎妈报道都把她的方式说成是中国人的教育传统,频频升华到“中美教育之争”的高度,为什么我们不该追问一下,她是否真正具有中国特色,是否适合代表中国?

许多人对此早有意见,认为中国家长都很文明了,现在只有野蛮拦访、野蛮拆迁,哪还有这么野蛮教育的。她是菲律宾移民,华裔而已,怎能代表中国?不可以吗?那为什么中国形象宣传片里的主角可以有若干个美国公民或美国绿卡持有者?中国人心里,其实一直就没搞明白种族与国家、国家与政府、人民与公民的区别。既然大伙都乐得就着自己方便从一锅乱炖里顺手捞上合自己口味的概念,也就难免发生初一沾了种族的便宜,十五就吃了国家的瓜烙;虎年高昂大国的头,兔年就闪了政府的腰。人民的公共社会,简称公民社会。

那些“拜儿子教”的信徒,家里就这么一个“教主”,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六个信徒,很难落实虎妈的全套方针。他们当然想让自己的孩子比虎妈的更优秀,所谓信仰“下一代”,就是顽固地相信孩子一定过得比自己好,并非孩子不争气一定要啃老,只是父母认为被啃是必须的。

他们在孩子小时候连哄带吓,大一点了宁愿自己做牛做马,只要孩子考试第一、钢琴特长……小时候要求他是完美的“教主”,德智体美劳全无瑕疵宛若这世界不配有的人;随着年龄增长标准越来越低,直到长大成人。人类社会里最基本的法律底线,是中国成年人的最高道德标准。在一个满是诱惑的世界里,他终于拥有了犯各种错误的权利,完成了从“神”到人的堕落转变。

美国孩子一进幼儿园,老师会让他自己定每天的计划,比如只有一台游戏机,一群小朋友谁先玩、谁后玩,每人玩多久,老师不在他们就自我管理,玩得好好的。中国的幼儿园,老师必须要管住,稍不留神就会天下大乱。在束缚与娇惯的张力里,中国孩子在人前的表演与家里的放纵之间转换,缺乏经历在群体中确立自我形象所需的破碎与整合,几乎没有与“非信徒”互动的能力和意愿。

其结果仅举一例:就在距我所在城市两小时车程的某间大学,该校在中国学生大量涌现之前是根本不需要监考的。当中国学生达到二百人时,老师们不得不瞪大眼睛出现在考场。

“信徒”们自然不会像虎妈一样,怒斥孩子是“垃圾”,他们有他们的办法。一位年轻网友满腔悲愤地写道:“优秀的孩子们啊,请别让我妈认识你!这世上总是有那么多让人心情不好的优秀孩子,从小我就有个宿敌叫‘别人家孩子’,这个‘别人家孩子’从来不玩游戏,从来不聊QQ,天天就知道学习,回回考试年级第一。”

“拜儿子教”的父母们过早步入自己的精神死亡,他们的“文明教义”里包含了太多虚伪和扭曲;虎妈以爱为名表露的强烈控制欲,则显得那么凛冽彪悍。一个是岳不群,一个是左冷禅。

强者为了某个所谓传统而胁迫弱者,告诉对方这是为了你好,的确是中国传统。虎妈因此能这么义无反顾。抑或虎妈自己也不过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弱者,以近乎自我虐待和代际虐待的方式将生存压力内化?

子曰:“君子不器”。“拜儿子教”的信徒耗费大半生的精力,不过是让孩子从“不是东西”到“是个东西”,培养出一件好用的器具。无论为中国政府所用,还是亟美国人民所需,除了成为专业技术人才,多数华人看不到自己对于世界的意义。从虎妈能够允许女儿成为网球选手,已经看出文化基因变异的可能。与其选择体育运动,多数华人宁愿让孩子出现在各类音乐课上,他们重视“精神竞技”胜过肉体训练,以至于美国许多城市的学校乐队演出中,黄色面孔几乎覆盖了整个乐队的一半。

虎妈身上的所谓文化传承,似乎表现在她的父亲怎样对她,她就怎样对待她的孩子,粗砺得甚至意识不到爱是需要反省和学习的。

美国基督教思想家尤金·毕德生专门为孩子的父母写了一本《清晨的甘露》,在书中他提醒:“你的少年人,好像清晨的甘露”,是上帝所赐的礼物。没有任何专家能把一本实战手册交到父母手里,父母最主要的工作不是做父母,而是做人,是在生活中更真实更完整地呈现自己,与孩子一起成长。

孩子不是亟需解决的问题,而是对父母生命状态的提问。当中国的父母们对自己比对孩子更忧心的时候,一切就有救了。

(本文转载自财新网)